一、作者简介
西川(1963—),原名刘军,生于江苏徐州,现居北京。1980年开始从事诗歌创作,198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1988年,与诗人陈东东等一起创办《倾向》诗刊。并曾参加《现代汉诗》等诗歌刊物的编辑工作,并投身当时全国性的诗歌运动。曾在新华社任编辑,现为中央美术学院教师。曾获《十月》文学奖(1988)、《上海文学》奖(1992)、《人民文学》奖(1994)、现代汉诗奖(1994)、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阿奇伯格奖修金(1997)、鲁迅文学奖(2001)。1996年作为加拿大外交部“外国艺术家访问计划”的客人访问萨斯卡图、图贾那和卡尔加里。出版诗集有《隐秘的汇合》、《虚构的家谱》(1997)、《大意如此》(1997)、《西川的诗》(1999)等,随笔集《让蒙面人说话》(1997),并翻译有庞德、博尔赫斯、巴克斯特等人的作品。西川是知识分子写作诗群的代表人之一,其作品对中国当代诗歌的发展有重要影响,其部分作品已被译成英、法、荷、西、意、日等国文字。
二、作品导读
《在哈尔盖仰望天空》是西川早期的代表作,诗作创作于1985年,收入《西川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
主题意蕴:星空因为提醒我们宇宙的浩瀚无垠,总是引起我们无穷的遐想。当我们面对星空,就是以我们渺小的、有限的存在,去和无限的、永恒的宇宙对话。这时,我们定会对宇宙产生一种强烈的敬畏之心。当诗人独自在青藏高原一个荒凉的火车站旁仰望星空,即《在哈尔盖仰望天空》,这种感觉就因为空间的特殊性而变得更加强烈。
作品分析:《在哈尔盖仰望天空》全诗共21行,线索清晰,层次分明,有确切的起承转合的抒情线路,体现了诗人不俗的艺术表达功力和惊人的审美创造才华。
诗歌的开头5行是“起”的部分,既交代诗人内心领悟到的一种“神秘”的精神内涵,又作为一条思想主线统摄全篇。“有一种神秘你无法驾驭”,诗歌一开始就切入主旨,鲜明凸显了某种宗教信仰的至高无上性,这无疑是站在宗教的角度思考人生,理性地承认人的局限性与卑微性。西川并非宗教信徒,但他对宗教力量与宗教精神的深刻领悟,使他直观地觉识到神秘力量的神奇伟大、不可驾驭。一旦领悟到不可驾驭的神秘力量的存在,个人便不得不主动放弃主体性,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进入事件之中,“听凭”那种神秘的力量来感发你、照耀你、穿透你。
接下来5行构成了诗歌的承接部分。诗人在总观性地述说了“神秘力量”对于个体生命的精神意义之后,就将视角缩回,对自我的精神境遇作特定的写照。在这5行中,既具体点明了诗人思忖“神秘”的时间:“今夜”,也点明了诗人所处的空间位置:“青藏高原上的/一个蚕豆般大小的火车站旁”,诗歌的抒情主体也自然地由上一节的“你”转换成“我”。诗歌中写道“我抬起头来眺望星空”,对前文所述体验“神秘”的来由进行了必要的补充与交代,又将这种“神秘”性推置到茫茫宇宙之中。西方哲人康德晚年时曾经说过,有两种东西令他愈来愈敬畏,那就是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西川在一个偏僻荒凉的火车小站“眺望星空”,获得了与康德一样神明的心灵感知,一种共通性的宗教情感在不同的时问和空间照亮了中西的两个智者,这是相当令人称奇的。
再下来5行属于“转”的部分,通过描画周围景物的异常情态来折射领受到神秘存在的个体心灵状况。“这时河汉无声,鸟翼稀薄”,一种出乎意外的静谧充盈在宇宙之间,而青草“疯狂地生长”和马群“忘记了飞翔”,不过是借助两种有代表性的植物和动物不同寻常的生命形态,来强化神秘力量在世间万物间的渗透和流溢。接下来写“风”的两句非常出色,“风吹着空旷的夜也吹着我/风吹着未来也吹着过去”,从时间和空间的层面来传递某种生命信息。写“风”的两句,前句是从空间角度书写夜幕低垂下一个卑微的个体被一种“神秘”笼罩所呈现的生命样貌,后句则强调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宇宙之中存有的这种“神秘”是从来没有中断过,也永远不会中断的。
最后6行构成了全诗“合”的部分。“我成为某个人,某间/点着油灯的陋室”两句,言说被神秘力量照亮后生命的自为存在与自在存在两种方式,事实上,不管是成为“某个人”,还是成为“某间陋室”,都极言“我”在被宗教性精神光束“穿透”之后的一种卑微性的生命自觉。本诗最后4行写得十分空灵,“而这陋室冰凉的屋顶/被群星的亿万只脚踩成祭坛”,形象地描画了心灵祭坛的星光熠耀、光芒四溅,“我像一个领取圣餐的孩子/放大了胆子,但屏住呼吸”,以孩子的情态写“我”,强调了接受神秘力量时的纯洁和虔诚。
艺术成就:总体来说,《在哈尔盖仰望天空》充满着一种孤独与苍凉。它语言的清澈、叙述的流畅和情感的深邃给人带来了的宁静、神秘与震慑。这首诗和海子的《在德令哈》同样是写青藏高原的小镇,海子在德令哈的星空下体恤的是自己的孤独,而西川,在这里用平静的眼光接受空旷夜晚对他的神秘赐予。统摄全诗的是那一特定时空的神秘感,面对这一“神秘”,我们显然“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听凭它的力量将我们穿透”。
首先,诗歌的文本结构给人以整饬之感。“一个蚕豆般大小的火车站旁”就给人一阵淡淡的悲哀,除了表现出车站的小,还表现出了诗人的孤单。整个诗作的叙述语气非常沉静,充满敬畏。前八行通过对虚置的“你”的低语,使一幅宁静的神性画卷呈现,第九行出现“我”,之后隔五行出现“我”,又隔三行出现“我”,而“你”只是被虚设的对象,“我”也只是作为这“神秘”景象的旁观者,只是作为一种背景的必要对应物而出现。于是最后一个“我”,作为情感的承担对象,出现在被无限扩大的空间中,给读者带来一种突如其来的空间扩张效果。“风吹着未来也吹着过去”则给人一种很强烈的时间感,贯穿着过去和未来。“被群星的亿万只脚踩成祭坛”则是充满了神秘的色彩,有点纷乱的感觉,但是又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其次,诗人的现代诗歌艺术手法的应用同样显现特色。西川笔下的《在哈尔盖仰望星空》采用了现代诗歌的艺术手法,在整首诗中共有两处采取诗行切割,一处是“在这个远离城市的荒凉的/地方,在这青藏高原上的”,另外一处是“我成为某个人,某间/点着油灯的陋室”。采取这种诗行切割对诗体本身有什么作用呢?诗人对诗行进行一定的切割,可以拓展表现空间,发挥词语的更大功效,这种有限度的切割,使一句完整的话被安排在不同的诗节里,造成既断又连,似断实连的延续感,产生陌生化的间离效果。“荒凉的地方”是一个偏正短语,荒凉修饰地方,诗人有意把这短语硬性拆开,分成两行,突出了“荒凉”,把这个“地方”的特点表现出来,令人深思。同样“某间/点着油灯的陋室”,把一个完整的话安排不同的诗节里,同时突出了“某间”与“陋室”,以此产生陌生化效果。
再次,诗歌意象新颖,情趣与物的意态往复交流,人情与物理互相渗透。诗中出现的“鸟翼”“青草”“马群”以及与之相关的动作意象“稀薄”“生长”“飞翔”在这些意象中赋予了诗人的情趣,把自己所拥有的情趣移到这些具体的事物中,从而达到物我相融的境界,这是移情的特质。在读西川的作品时,我们会发现在他的笔下经常出现“鸟”的意象以及与之相关的“飞翔”等动词意象,而“鸟”是浪漫主义诗人极其偏好的书写对象与最常运用的象征意象,它与“遁世”“隐逸”等意念、情绪存在比较固定的语义关联。
最后,读者在阅读此诗时会发觉,诗行中的句子并不很长,但由于其情感节奏的高度平静,语言节奏也变得无比舒缓,有种无限延长的感觉。西川诗作中的音乐性主要表现为一种“独白”的语调效果。这种“独白”的语调只适合于用来“低吟”默读,而不宜高声朗诵,这与情绪起伏的幅度不大有关。
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哈尔盖仰望星空》一诗是中国新诗从20世纪80年代由朦胧诗人开创的英雄主义启蒙话语,向90年代经第三代诗人多方探索而建构起来的富于个人化的审美话语转型的重要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