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元三：怎样提炼主题

一、把握材料的具体性质

主题的提炼不能脱离材料而凭空想象。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取决于材料的具体性质和蕴涵其中的深层意义。主题是从材料中概括和抽象出来的，材料是主题提炼的基础，它影响着主题的内涵和色彩。因此，作者在提炼主题时，应该立足于全部材料，深入把握材料的特殊性质，寻找其深广的思想或情感内涵。这样提炼的主题，才有可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具有穿越时代的强大的辐射力。不同的材料性质，影响主题提炼的方向和结果。侧重记人的文章，应着重通过人物的具体言行来展现其内心世界，他的思想、性格、道德、情操等的社会涵义；侧重叙事的文章，要努力反映出事件蕴涵的思想意义；侧重状物的文章，要注意揭示事物本身的审美价值，或作者熔铸于其中的某种情感和寓意；侧重抒情的文章，应着重披露其隐含、交织在文章中的思想感情；侧重说明的文章，应表现出说明对象的科学内涵；侧重议论的文章，应致力于事理的剖析，揭示论点和论据间的内在联系。

如巴金的散文诗《日》，就善于把握材料的具体性质和普遍意义。作者通过对飞蛾追求光和热、夸父追赶日影而献出生命的形象描述，表达了作者愿做人间的飞蛾，不惜牺牲生命也要追求真理和光明的坚定意志。飞蛾扑火是一种生物界的自然现象，飞蛾喜欢亮光，常常为此毁灭了自己。“夸父逐日”是中国的神话故事，表达了原始时代人们想征服自然的愿望。这两个不同层面的材料，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飞蛾和夸父都是为了追求光明而献身的。它还有其深层的含义，光明和真理是比生命还要可贵的东西。这就不难理解夏明翰为什么在诗中写道：“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这篇文章的主题，就是从这两个材料的具体性质中抽象、提炼出来的，并使之具有超越生物界和神话意义的范畴，在人类社会中也具有普遍的意义。如果离开了材料的具体性质，把作者的思想或意图硬贴到材料上去，就会给读者一种矫揉造作、弄虚作假之感。

二、理解时代、社会的需求

文章主题，应该具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触及时代和社会所面临的问题。文章主题应该与时代的旋律相共鸣，能够触摸社会的脉搏，拨动人们的心弦。如果远离社会现实，无视广大群众的所关注的问题或热点，文章的主题就会失去当代性，及其意义和价值。作者提炼主题时，应该站在时代和社会的高度，充分理解时代和社会的需求，在一个宏阔的视野和背景中，去开掘材料的深层内涵。

如余杰的《玩知丧志》一文，提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作者认为中国除了人多，就是书多。但中国并没有因为拥有多如牛毛的勤奋的读书人而进步。过去长辈指责后辈常用“玩物丧志”四个字，可是中国的读书人，十有八九是“玩知丧志”，陶然自得，乐在其中。清代的大师们，几部残缺不全的破经典，你注过来我注过去，皓首穷经。其实他们的知识是没有价值判断、不对当下发言、逃避心灵自由、通向奴役之路的知识。中国读书人玩弄知识就跟揉面团差不多，揉来揉去还是那一小块面团，却能千变万化，令人眼花缭乱。中国的知识谱系就像面团——从中找不到任何一点坚硬的质地。有人一开口便是孔子曰、朱子曰、马克思曰、德里达曰……唯有“我”缺席。中国并不缺少知识，缺少的是反思知识的知识。中国人并非读书读得少，而是读书的态度出现了问题。周作人是20世纪中国读书最多的作家和学者。他一生所涉及的研究领域有数十个。然而，其智商之高、读书之博，并没有阻止他落水当汉奸。

中国旧的知识传统，已经渗透到一部分中国文人的血液里。知识仅仅是一种格调，一种情趣，一种摆设，一杯茶，一件书法，而不是自由的屏障，解放的动力。他们不是通过知识洞察当下的生存困境，而把知识当作消解个人责任的面具。中国读书人，缺乏的正是这样一种对知识和世界的态度。爱默生在黑暗的夜晚，举着火炬，他说这才是知识分子的使命，“我不愿把我与这个充满行动的世界隔离开，不愿意把一棵橡树栽在花盆里，让它在那儿挨饿、憔悴。学者不是独立于世的，他是现今这个灵魂萎靡的队伍里，一个执旗的人”。这篇文章的主题，实际上代表新的时代向知识界提出了一个重要的课题。为了中国迅速赶上世界上发达国家，知识分子应当担当起重要的责任。我们不仅要学习知识，更重要的是掌握反思知识的知识。在知识海洋中要发现自我的主体意识，树立起时代和社会的责任感和强烈的改革意识，一种科学的对知识和世界的态度。知识分子应该关注当下的社会生存状态，与现实的世界同呼吸、共命运。

三、表达作者的真实感受

文章的主题应该是作者真实感受的心声的自然流露。这种真实感受可以说是一种心灵的体悟，灵魂的撞击，思想的积淀，情感的升华。我们不能从某个地方拿来某个主题硬贴到自己的文章上去，更不能昧着良心写违心的文章。没有自己真切体会的文字，就会装腔作势、令人讨厌，无法给人美的享受，甚至还会害人害己。因此，在提炼文章主题时，应该从自己有深切感受的点上切入进去，把读者引入到一个新的思想或情感天地，以提升读者的精神境界。

李锐的《羞辱是炼狱》，就是一篇感受十分真实、深刻的散文。作者认为，在生命艰难之旅中，总不可避免地会遇上羞辱。羞辱使人难堪，使人痛苦，也可使人激愤，催人自新，助人成熟，确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不忘羞辱就意味着人在进步和更新。羞辱在生命里是一种多么的无奈，只有你历经万劫不失尊时，这种感觉才更鲜明，更强烈。作者记得一次因生计问题去妹妹家借点钱，随身只带了一盒饼干，作为外甥的见面礼。不料妹妹家来了一位生意场上的小阔老，他让一根烟，并说这根烟价值六角。那得意炫耀的神情，令人恶心。当向妹妹讲明来意时，这位小阔老睨起眼睛看了看那盒饼干，吐着烟圈儿说：“喔口依……哥哥求妹妹，也得巴结巴结，送上一盒饼干”，出于礼节，作者强颜欢笑，手在裤兜里使劲儿拧着大腿，把泪水咽进肚里。最后作者写道：“自那以后，我对生活的沉默又多了一层含义。我想凡世上什么都可以忘，就是不可忘却羞辱。羞辱是一位诤友，牢记着，并不是心中积郁了一团深仇大恨的火焰，来无休止地煎熬自己的心，或者伺机图报制造羞辱的人，而是以羞辱作鉴，反照自己，砥砺自己，警戒自己，更新自己，不断革除身上令人可羞之处；羞辱是炼狱，生命的疽痈和痼疾在炼狱里经受炙烤，获至超脱，最终是性灵的升华，而不是泯灭。”作者的感受是那么真实，羞辱不仅没有损害人的自尊，反而使作者的性灵得到了修炼和升华，人格更加完美。

四、选取新的切入角度

文章选取新的切入角度，常常会带来新的视野，开掘出新的主题内涵。它是作者新的思维方式的体现。苏轼在《题西林壁》诗中说：“横看成林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不移位置，不变角度，是看不到无限风光的。写文章也同样如此。角度新颖，就等于找到了新的“突破口”，主题就会萌发出新意。读者也会从“别有洞天”中得到新的感受和启示，领会到新的意境，从而留下独特新颖的印象。

选取新颖、独特的角度，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新的观察角度，一是新的认识角度。

采用新的观察角度，就是要善于从不同的方位观察写作对象，从不同的侧面开掘主题。法国莫泊桑在《谈“小说”》中说：“对你所要表现的东西，要长时间很注意去观察它，以便能发见别人没有发见和没有写过的特点。”写文章时，我们要认真观察写作对象，寻找其最佳侧面和最优部位，尽可能地开掘和表现出最大的主题价值。如查志华的《站在柯灵先生门外》一文，主要写柯老是“一位文采斐扬、正气凛然、自重自尊的作家”。作者本可以通过典型事例来写柯老的高风亮节，这是常见的写人方法。然而作者另辟蹊径，以“站在柯灵先生门外”为切入点和新的写作视角，通过柯老“门上的一行小字”，来体现人物的心灵和品格，让人耳目一新。当作者站到了柯灵先生的门外，登上十几级台阶稍稍地喘气定神，手指正待朝那门铃上按去，门上一行小字赫然迫了过来：“柯灵下午四时前恕不会客，乞谅。柯灵启。”

假如你是为了一个无聊的念头如捧场子或拉选票而来相扰先生；倘若你并不俗，且有些雅，那一行小字会让人敬畏。即使你是一个和柯灵先生相熟的同行、朋友，你也会在按铃问题上主动“弃权”。因为那位老人，一年前已作了如下告白：“很可能《文苑漫游录》就是我最后一本散文集了。接下来，我必须着手写我向往了很久的长篇小说《上海一百年》，为此而放弃别的写作。上海养育了我将近一轮甲子，我为它消磨了自己的青春和壮年，它一直召唤我，时间也不再等待我了。”你一定会暗暗祝福他，甚至从心底里愿将自己的生命贴几年给他，让他早日写完巨作，使读者一饱眼福。你会带着美好的祝祷折身返回，同时也感到奇怪：不知怎的，柯灵先生门外的这一行小字这么让人敬畏。屋里坐着一位文采斐扬、正气凛然、自重自尊的作家，屋外的访客才会门外沉思，望“字”止步。柯灵先生闭门谢客，以笔代言，他的心扉永向全社会敞开，他的文章就是这敞开的明证。 “那一行小字”正是柯灵先生人品的化身，人们敬畏的正是他的伟大品格。作者虽然只写了一个点，但它却折射出柯灵先生的整个人品和气节。“那一行小字”提供了宽广的思索和想象空间，使读者陷入沉思之中。这种新颖写法，让人耳目一新，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选取新的认识角度，就是要尽可能地表现出作者的独到见解。作家茹志鹃在《生活经验和创作风格》中曾说：“我要用我这双眼睛在大家共见的生活中，去找出单单属于我的东西，也就是与我的思想水平，我的兴趣，我的世界观和我的美学观相结合起来的东西。这也是我对这些共见的生活的独到见解。”这里的关键是，作者认识事物的方法和角度要新。

比如，俗语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主张人心“设防”为妙。然而，作家王蒙一反传统观点，写了《不设防》一文。不设防的核心一是光明坦荡，二是不怕暴露自己的弱点。为什么不设防?因为没有设防的必要。无害人之心，无苟且之意，无不轨之念，无非礼之思，防什么?作者信奉“大道无术”四字。鬼机灵毕竟是小机灵。小手段只能收效于一时。小团体只能鼓噪一阵。只有大道，客观规律、历史发展之道，为文为人之道，才能真正解决问题。设防，只是雕虫小技，靠小术占小利，最终贻笑大方。“从另一方面来说，不设防是最好的保护。亲切和坦荡，千千万万读者和友人的了解与支持，上下左右内外的了解与支持，这不是比马奇诺防线更加攻不破的防线么?之所以不设防，还有一个也许是最重要的最根本的原因：我们没有时间。比起为个人设防来说，我们有更多得多、更有意义得多的事情去做。把事情做好，这也是更好的防御和进攻——对于那些专门干扰别人做事的人。”不设防也有吃亏的时候，让一些不怀好意的小人得逞——乱抓辫子乱扣帽子。然而，“从长远来说，得大于失，虽失犹得，不设防仍然是我的始终不悔的信条。”这种新的认识角度，比起一般人的见识似乎更高一筹。

五、反复锤炼、开掘深化

主题的提炼不能一次完成，需要作者不断深化认识，进行多次反复。它贯穿于文章写作的全过程，文章从定题、收集材料时就开始酝酿主题，在编写提纲、选用材料时确定主题，在执笔起草时又不时地修正主题，即使在文章修改、润色阶段还在不断地提炼和深化主题，甚至在写作过程中或在修改阶段，完全地变更原有主题的事也是常有的。就一篇文章是这样，就是在不同时代、不同阶段，表现同一个问题的文章主题，也总是随着人们认识水平的提高而不断深化和开拓，永远不会停止不前。

如关于人的形体美标准问题，历代的文章中都有不同的观点和审美趣味。钱钟书《管锥篇》就引用了古人作品中的文句，表达了古人的审美标准和情趣。《诗经•泽陂》：“有美一人，硕大且卷。……硕大且俨。”《传》：“‘卷’，好貌；‘俨’，矜庄貌 。”这就是说以“硕大”为矜庄美貌。《楚辞•大招》描绘美人说：“丰肉微骨，调以娱只。”又“丰肉微骨，体便娟只。”还说“曾颊依耳。”王逸注：“曾，重也。”唐宋画侍女及唐墓中的女俑，都是曾颊重颐，如《诗经》、《离骚》所描绘的那样丰硕。刘过《浣溪纱》：“骨细肌丰周昉画，肉多韵胜子瞻书，琵琶弦索尚能无？”徐渭《眼儿媚》：“粉肥雪重，燕赵秦娥。”古人以丰腴为美。然而，同是楚国，楚王却好细腰，楚国的女子纷纷勒腰，以至有“楚腰纤细掌中轻”的诗句。楚国的女子轻盈得似乎用一个手掌就可以托起。可见，古人也有以瘦为美的。

然而，文化学家罗家伦在《恢复唐以前形体美的标准》一文中，认为一个时代的审美观念总是同一定的朝代兴衰、社会观念等文化背景相适应的。中国民族的体格，本来是雄健优美的，不幸后来渐渐退化，渐渐颓唐。文学诗歌最足以代表时代的心理和风尚。《诗经》中的标准男子和女子，都是健伟丰 满、端庄流丽的。这种审美的观念，直到汉朝、东晋南北朝 ，标准仍还未变。唐朝是中国的鼎盛时代。唐太宗其体格之雄健，不问可知。唐朝的标准美人是杨太真。白居易描写其美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环肥”是赞颂她身体丰满的健美。一个国家在强盛时代，不但武功发达，就是民族体格，也是沉雄壮健，堂皇高大的。中国民族的衰落，从宋朝尤其是从南宋起，特别看得 出 来 。这在文学的表现中最为明显。北宋徽钦二 宗，徽宗字虽写得秀劲，画虽画得出色，但是他们的体格已经是不行了。中国女词人李清照，对于女子的描写，是“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脆弱愁病到不堪设想地步！明朝，杨升庵夫人形容的女子，是“眼重眉褪，胆颤心惊，粉香处弱态伶仃”、“柳腰肢刚一把”、“多病多愁，相思衣带缓”的女子。标准的男子呢？她的形容就是“盈盈太瘦生”！这种颓废萎靡的风尚传到明末，更是变本加厉。《红楼梦》里面的标准女子林黛玉，她美到极顶的地方，就是吐绿痰，可怜肺病害到第三期。到清末政治当局和文人的身体，正如梁启超所说：“皤皤老成，尸居余气，翩翩年少，弱不禁风。”体格衰弱了，精神就跟着堕落。要振作精神恢复民族过去的光荣，首先要恢复我们民族在唐以前形体美的标准！罗家伦的文章主题新颖独到，给读者展示出一个新的文化学视野的审美新视角。

画家吴冠中在《肥瘦之间》文章中，又提出了自己对人的形体美的新观点。作者认为，减肥为了健康，更为了美。杨贵妃不须减肥，相反，当时妇女们都想仿效她，增肥。不知李隆基的审美品位是高是低，只从周昉笔底的簪花仕女图来看，当时崇尚的女性之肥胖确倾向于雍容华贵之美。赵飞燕以瘦之美征服了皇帝，岂止赵飞燕，楚宫里也为崇尚苗条细腰而饿死宫女，他们土法减肥。绘画中有疏密对照之美，肥与瘦也是造型美中相反的两极。吴道子画宽松衣著的人物，人称吴带当风，而曹仲达追求紧窄美，衣纹如湿了水紧贴在身躯上，人称曹衣出水。西方现代艺术的主要特征就是表达感情之任性，形式走极端。马约雕刻的肥婆比杨贵妃胖得多，其实已超越“胖”的概念，在追求造型中的饱满与张力，即所谓量感美。我们欣赏无锡泥阿福。“衣带日已缓，思君令人瘦”，“人比黄花瘦”，中国诗人多愁善感，时时流露对瘦的怜爱，林黛玉似乎潜藏在瘦弱中，弱不禁风也成了一种东方的审美对象。西方现代造型艺术中也追求瘦骨嶙峋之美，尽量扬弃一切累赘的脂肪、肌肉，突出坚实的人之最本质的架构。生活中人们追求肥瘦合度，有人说合度就是美。确乎，美丑之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形容美总说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但情人眼里出西施，审美往往带有偏见。五官端正并不等于美。肥人中有美丑之别，瘦人中也有美丑之别，不肥不瘦而合度呢，也未必就美，美，真是有点邪门!那么作者究竟认为什么样的形体才算是美的呢？似乎美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它受审美者的文化背景制约。艺术创作或欣赏中的某种偏见和夸张，常常成为艺术家眼中的美。

那么，什么是人体美的极至呢？它永远不会有终结的完美答案。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文化的进步，探讨形体美的文章主题，总是处于一种不断深化和开掘的过程之中，每个时代都会有与其文化背景相适应的独特理解。